【麦卡】溯游·第三章
第三章
卡德加沿着楼梯，缓慢行步，重复的螺旋仿佛永无尽头。黑暗中的幻影们静默蛰伏，共享着他的呼吸。讯息的碎片在他脑海中依次过场，被放入正确的框架，渐渐拼凑出推理的全貌。
他已经基本能确定那只小小的麦迪文是被复活的全新个体，而不是什么被卷入时空漩涡之类的存在。他甚至可以确定，复活术的实施者正是在噩梦中燃烧殆尽的前任守护者。
这其实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麦迪文的“失忆”究竟是怎么回事。
男人顿了顿脚步，一个刁钻的陷阱潜伏在他前方的台阶之下，但他只随便结了个手势，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尖叫与火光，那小东西就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他确实记得自己先前打算要把所有陷阱都清理一遍，现在看起来似乎会是个不错的时机——他不想陷入思维的死角，偶尔一些简单的分散注意力会起到奇效。卡德加扯了扯嘴角，他很庆幸现在的自己不用那只魔法蟋蟀也可以探测到那些低端陷阱了，赞美成长。
于是，他就这样一路扫除，一路排列组合着脑海中凌乱的线索，偶尔稍作停留，为解决一个略微高端些的陷阱，或是归纳一丝天马行空的灵感。其中有那么一条格外引起了他大脑的注意，那就是麦迪文关于“吸收卡拉赞就可以找回记忆”的认知究竟从何而来。
这个认知不能说是错误的，卡德加自己也算是个“卡拉赞幻象”专家，他知道仅仅从幻象本身承载的信息而言，麦迪文吸收确实会获得相当分量的记忆。
问题是，这并不是现在这个麦迪文失去的那些。至少绝大部分不是。
男人彻底停下了脚步，彻骨的寒冷席卷了他的脑海，他知道自己触摸到了真相的衣摆。
“守护者的循环。”卡德加低声念到，心如刀绞。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骗局。
一个不那么缜密的，绝望却又冷静的骗局。
记忆深处封锁的画面如涨潮般淹没了他，它们并没有因为主人的刻意深埋而模糊不清。现在到底他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起老师被强加于身的力量折磨成行尸走肉的面庞，精神的重担遮蔽了那双睿智的眼，让他本该凌驾世间万物的坚毅驱壳，沦为了一枚可笑的工具，一堆残破的碎肉。
而现在，一个全新的，不知道所有这一切险恶的麦迪文就站在他眼前，他处在可以学习更多知识，接触更广袤世界的年纪，对于未来一无所知却非一无所有。
那将是一段就连曾经的麦迪文也不能拥有的青春。
而艾格文——麦格娜艾格文，守护了艾泽拉斯千年之久的女巫，用了一个小小的骗局，想让他的儿子在无知中重回守护者的道路。
卡德加甚至可以想象出，在发觉复活没有完全成功，而自己已然崩塌的第一时间，她是怎样放弃了拯救自己的身体，转而用最后的力量向卡德加传递了信息。她需要一个人来保证循环的进行，守护者的记忆与责任必须继承下去，这是他们对于整片大陆的尽忠。
可为什么是他？卡德加茫然地想到。论信任度，他不认为自己上得了艾格文的清单，如果她只想找个人来看着麦迪文乖乖吸收掉卡拉赞，那么多德高望重的大法师，显然都比身为麦迪文徒弟的自己更加令人放心。
可惜命运没有给予他更多的思考时间，一声重物落地的撞击声迅速拉走了他的注意。
辨认出声源处于顶楼，大法师拔腿就跑，一边狂奔一边还在心中对着自己一通数落。
要命，他居然会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你不能指望一个法师会听话待在原地，多大的都不行！
在天文台上找到麦迪文没花太多功夫，但有那么一瞬间，卡德加以为自己还是来晚了。
小小的身体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大了几号的长衬衫松垮垮挂在身上，像一条圣洁的长裙，又像一席简陋的裹尸布。在一个箭步冲过去感受到孩子的体温前，男人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还有心跳。不过幸好，孩子仍然存有呼吸，事实上他看上去并没有受伤，只是面色苍白无血，手指死死抓住衬衫前襟，小脸皱成一团。
空气中不安分的时空之力告诉大法师这里之前刚刚发生过一场幻象，但幻象已经结束，男孩却还没有清醒，卡德加不禁忧心他究竟看到了什么，那又会对他造成怎样的影响。
“孩子，醒醒。”他摇了摇男孩的肩膀，手劲大得像是要捏碎他们，“麦迪文，大人，守秘人，守护者，老师……”
男人不断变换着称呼，不知道是其中的哪一个奏了效，又或者只是他真的把人捏得太疼，男孩终于缓缓睁开眼，碧潭之中水汽氤氲，一片茫然。
“卡德加……”男孩唇齿中飘然落下这个名字，散开的瞳孔落在近在咫尺的面容上，猛然收缩聚焦。他一眨不眨地盯住卡德加，然后伸手摸了摸男人长满胡茬的下巴。
“我在。”男人被摸了个措手不及，但还是立刻温言应道，他松开手劲，血液回流带来的温度透过手套传递至掌心。
麦迪文仍然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然而他的表情看上去越来越不妙，大法师不得不先一步开口询问。
“你看到了什么？”
男孩终于有了反应——他移开了视线。
“没事的，那只是个幻象，它不会伤害你的。”卡德加再度放低了声音，他甚至松开了搭在麦迪文肩上的手，转而拉着他站起身来。
男孩再一次拒绝了他，这一次，他挥开了卡德加的手。
气氛陡然僵硬。
卡德加凝视着男孩，他坐在那里，长发散乱，双肩紧绷，面色阴沉。无数的可能性在大法师的脑袋里转动，让人一时无法判断出前进的道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不得不把事情往坏的那些方向靠去，显然麦迪文所见不会是什么轻松愉快的早餐时光，或者课堂练习，但糟糕的选项中也分了好几个等级，他是否看到了年轻的卡德加？年迈的他自己？亦或是……
“我要学习魔法。”男孩在卡德加思绪彻底放飞前，打破了沉默。他已经撑着地板站起身来，赤裸的双足紧贴冰凉的地面，他的眼里酝酿着与年龄不符的风暴，“现在。”
他受到了攻击。卡德加轻而易举地做出了推测。尽管这让他又积累了一肚子的问题，但卡德加选择了再一次纵容眼前的孩子。毕竟，他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麦·一个人承担所有事情·迪文，深刻明白就算是缩水了几号，也丝毫不会改变他骨子里的一意孤行。
“好的。”年轻的老人顺从地答应了，并挥手点燃了一旁年久失修的火盆，冰蓝的火苗飞速蹿升，直至燃作鲜红的烈焰，“在那之前，我想你需要先加件衣服。”
“看你的年纪，教学经验应该很丰富吧。”在卡德加思索着该从哪里教起的那几秒钟，麦迪文在一旁问道。他披着卡德加从房里给他拿来的外袍，上半身看起来正襟危坐，但仍然赤裸的双脚却不安分地在靠椅下晃动。
卡德加有一瞬间很想告诉他自己其实真的没那么老，是的，他的实际年龄确实也不小了，但是真的还不至于看上去那样。但他的理智及时上线，阻止了这份冲动。
他暂时还不想面对麦迪文接下来可能的追问。
所以他立刻转走了话题，“孩子，你还记得你主修的是什么魔法么？或者说，你还记得什么是魔法么？”
“不记得了，我想。”尽管情绪仍然算不上高昂，但魔法的话题让男孩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可我知道我应该会用。”
你当然会用，还用的比任何人都更好。卡德加也压下了这一句，将注意力集中回教学上来，“你可以试着调动周围的奥术能量，我会根据他们的性质来帮你判断你的天赋属于什么。第一次调动奥术能量不算太简单，他们虽然就像水和空气一样无处不在，但抓住这种感觉可能会需要一点时间……”
他的话语被从四面八方冲来的能量击溃了，那些力量简直不像是被人聚集，倒像是争先恐后主动奔向召唤者一样。卡德加感知着那些狂乱的火焰之素，冰霜之素，还有最纯净的奥术，他们在男孩的掌心盘旋，汇流，压缩，迅速趋于稳定，只需一个咒语，即可毁天灭地。
男孩从对方显而易见的震惊中收货了极大的快乐，他扬起下巴，把玩着掌中的魔法，好似呼吸那般简单。
艾泽拉斯的雄狮，伟大的安度因·洛萨爵士，曾毫不犹豫地向还是学徒的卡德加夸赞过他的朋友，“三位强大的法师，艾泽拉斯最强大的法师。我向你特别强调的是，虽然他们甚至还不及麦德和他母亲的一块指甲屑，却仍不失为强大的巫师。”当年的卡德加沉浸在对方咄咄逼人的讯问中，只认为这是那位敏锐的勇士像他强调情况严峻的夸大其词。
而现在他只想默默点头，并在心里为这句话增添几十个崭新的，更夸张的版本。不过，他可没打算就这样让稚嫩的守护者耀武扬威下去。
大法师俯下身去，他的右手握住了男孩的手掌，轻而易举捏碎了那些聚集而来的元素。
“还没学会走就想跑了？”卡德加顿了顿，注视着男孩眼中，那些噌噌冒出的火苗，“你这不是跑，你这是要飞。”
“可我为什么要从走开始学，我天生就会飞。”男孩站起身，回答得毫不相让，就算是说话期间，他也在重新聚集着四周的魔法，卡德加不得不再一次驱散了它们，他得承认，这比之前费劲了不少。
“越是强大的法师就越没有胡闹的余地。”卡德加说完，有些心虚，但他巧妙地掩饰了过去，“魔法不是一二三四想到什么就放什么，如果你不熟悉你每一道法术的原理和构成，不熟悉每一个步骤的承启，每一种力量之间微妙的平衡，只是随着本能任意妄为，总有一天会无法挽回。别让你的本能绑架你，麦迪文。”
麦迪文眯起了眼睛，有那么一个瞬间卡德加以为他会暴跳如雷，或者出言讥讽，然而当他屏住呼吸等待后，麦迪文竟然乖乖坐回了椅子上。
“至少，先教我一句咒语，我需要这个。”男孩平静地补充道，“卡拉赞里很危险，不是么？”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卡德加打量了他几圈，随即放开了男孩的手掌，从脑海中拈来一条咒语，他念得很快，但男孩仍然轻松地复述了出来。脸盆大的火球瞬间成型，漂浮在男孩的掌心之上，滚滚热浪舔舐着男孩满足的笑容，翡翠般的明眸中星光闪耀。
“你刚刚在想谁？”
不知是不是错觉，卡德加竟从孩子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威胁，他摆了摆手，驱散掉男孩制造的火球，“安度因·洛萨。您的朋友，我想起他曾向我夸耀过您的魔法天赋。”
“你也认识安度因？我和他好像挺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他最近都在忙什么。”麦迪文歪过脑袋，玩伴的名字加深了他眼中的笑意。
卡德加突然觉得鼻头一酸，他仍旧对接着孩子的视线，并相信自己可以塑造好第一个谎言，“他会来的，我想。”
男孩用审视的目光回敬着他，没有再凝聚魔法，现在他看上去柔和多了。但卡德加仍然无法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这一切无疑都跟那个幻象有关，他琢磨着是不是该挑这个时间点再问一遍。
不过男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像是看够了卡德加眼中深不见底的蔚蓝，也看够了老人面上与灵魂不符的风霜。男孩向后倒去，靠在了柔软舒适的椅背上。
“我困了。”
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卡德加站在那儿，终于是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开始怀疑他老师那些喜怒无常究竟有多少是收了萨格拉斯的影响，又有多少是天性使然。他就那样在原地站立了不知道多久，久到男孩的睫毛都开始颤动，方才认命地走上前去，伸出手臂。
麦迪文小小的身躯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拒绝男人的拥抱，他比男人想象中的略重一些，如此真实。现在，他的脑袋靠在卡德加的肩膀上，一晃一晃。长发摩擦着卡德加的胡须与鬓角，其中更为调皮的那些钻入了粗糙的项圈，戳刺着他一贯被保护良好的脖颈。卡德加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但没有拨开那些柔软的发丝。
“卡德加。”男孩轻轻在他耳边呼唤了这个名字，温暖的吐息带起潮湿的热意，却半分也没有渗入他的语气，“你为什么要叫我老师？”
——tbc
*洛萨的话来源于《最后的守护者》第八章，是麦德三世翻译的版本。
看的时候笔者第一反应是卧槽洛萨你怎么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后来仔细想想，反正他灭的是莱恩的志气，所以灭就随手灭了吧((((((
*笔者之前在百科之类的地方看到说麦迪文沉睡了六年，但是小说里他对卡德加说自己沉睡了二十年，感觉确实是二十年说得通一些，请问有人知道六年这个说法出自哪里么？
*再次感谢蓝鸦帮为我提出的修改意见，感谢她在拯救一头脱缰野狗上付出的心血❤
